人民日报2小时前
李敏出演《焚香记》剧照。 李 敏供图
新疆乌鲁木齐新中剧院后台,油彩笔扫过眼角,我仿佛穿越时光,回到了那个夏夜——3岁半的我攥着主持人的衣角,奶声奶气地唱出“未开言来珠泪落”。
1989年,我出生在陕西渭南市的一个小村庄。儿时记忆里,奶奶坐在山坡上纳鞋底时总爱哼《三滴血》的调子,那板眼分明的旋律随着针线穿梭;庙会上搭起的戏台前,《铡美案》的唱段震得黄土飞扬,戏中人的悲欢总让乡亲们泪水涟涟……这些场景像一颗颗种子,落在我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待春风吹拂,便破土而出。3岁半那年,父母带我去电视台试镜,导演临时起意让我上台清唱。后来母亲告诉我,当时台下的工作人员都感慨“这孩子天生就是唱戏的料”。从此,我成了《秦之声》的常客。8岁、9岁时,我连续捧回两届全国戏曲小梅花金奖。母亲把红本本装了整整两箱。
2000年,我考上了陕西省艺术学校新疆班。在西安的5年学艺生涯里,练功房的地毯浸透了我的汗水。压腿时膝盖抵着冰冷的地面,下腰时能听见骨骼错位的轻响,倒立起来血液涌向头部的眩晕感,这一切至今仍刻在我的记忆里。2005年,我背起行囊,登上去往新疆的火车。车窗外,关中平原的翠绿渐渐变成戈壁的苍茫,我第一次真切意识到:这场远行,将成为我艺术生涯新的启程。
初到乌鲁木齐市秦剧团的日子,比想象中更具挑战。剧院练功场旁的过道就是我的床铺,每月几十块生活费要精打细算,干燥气候让我频繁感冒,嘴唇上的裂口时不时刺痛我想家的心。一次,母亲来探班,看到我在过道里支起的行军床,当场红了眼眶:“闺女,咱回西安吧。”我咬着嘴唇直摇头,脑中浮现自己第一次演出后一位拄着拐杖的老爷爷蹒跚着走到后台对我说的话:“丫头,我来新疆60多年了,听你的戏像看见老家的亲人。”为了他们,为了这份期待,吃这点苦又算什么呢?
观众的喜爱是我最坚实的后盾。有次演出,我严重感冒,卸妆时,一位维吾尔族阿姨递来一杯泡好的胖大海;克拉玛依的乡党连续8年邀请我们去油田演出,钻井平台的轰鸣声里,秦腔的激越显得格外动人;2024年夏天,我去南疆送戏,孩子们追着学唱《三滴血》的“祖籍陕西韩城县”,阳光晒在他们黝黑的脸上,眼里闪着光。这些瞬间让我明白,秦腔早已在天山脚下扎了根,而我,是这大树上的一片叶子。
在新疆的日子里,我从稚嫩走向成熟,从未改变的,是对“梅花”的向往。选择《焚香记》为本届中国戏剧梅花奖的参赛剧目,是挑战更是突破。这出戏里,“伴读夜话”的柔情与“打神告庙”的刚烈形成反差,对演员的唱功和身段都是很大考验。两年多来,我在新疆与陕西间往返数十次,幸得齐爱云老师逐字逐句规整我的唱腔,教授长水袖技法和身段表演,何红星导演更是严格要求人物内心情绪准确把控,强调情感爆发的感染力。为了练好“打神告庙”的出场,我每天坚持跑圆场半小时,排练4到6小时,两年下来,磨坏了15双练功鞋,剧本上密密麻麻的批注,都是我与“敫桂英”对话的痕迹。深夜排练,看着镜子里自己被汗水糊住的刘海,我懂了“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
今年5月,当我将中国戏剧梅花奖的奖杯捧在手中,我知道,这不是我一个人的荣誉,而是几代新疆秦腔人梦想的接力。30多年的追梦路让我懂得:梅花绽放需苦寒的磨砺,文化传承要一代代人的坚守创新,真正的艺术永远深深扎根于人民的土壤。
此刻,新中剧院的后台又响起板胡的旋律,我对着镜子描完最后一笔油彩,看见眼角眉梢间,除了岁月的痕迹,更有秦腔赋予的神采。那些关于坚守与热爱的故事,如天山的雪水般,在时光里流淌成歌,唱给每个热爱生活、追寻梦想的人听。(作者:李 敏,乌鲁木齐市秦剧团演员、第三十二届中国戏剧梅花奖获得者)
编辑:李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