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侯仁之在利物浦大学宿舍区留影。
1941年,燕京大学被日军霸占,成为日军病院。
位于北大未名湖南岸的赖朴吾、夏仁德墓。
夏仁德的秘密活动
1941年年初,侯仁之接到了一项新的任务,陈絜告诉他,上级传来指示,凡进入解放区的学生,必须预先注射白喉、伤寒等疫苗。
侯仁之知道,校医院的吴继文大夫是自己人,便请他亲自为学生注射。但是,校园里四处潜伏着敌伪密探和特务,在校医院公开注射疫苗必然引人注目,在哪里注射疫苗最安全隐秘呢?侯仁之左思右想,想起了同处一个办公室的夏仁德。
最初,洪业给侯仁之支招,建议夏仁德担任主席,是看重学生对他的敬重和爱戴。与斯诺、林迈可等活跃在燕园的外国人相比,美籍教授夏仁德的名字今天提起来多少有点陌生。但在燕园同窗的记忆中,夏仁德开设的《心理卫生》是全校公认最叫座的一门课,有一年全校八百人竟有一百多人选修。作家萧乾在燕园期间,获益最多的是夏仁德教的《心理卫生》,因为“它帮助我了解自己,也了解别人”。而在女外交家龚普生的记忆中,《心理卫生》课的指定参考书中有《共产党宣言》和其他进步书籍,她最早接触马克思主义,就是在夏仁德的课堂上。
侯仁之没有上过夏仁德的课,但他知道,“一二·九”运动当天,燕大队伍被阻在西直门冻饿交加时,夏仁德为学生们送来了食物。如今两人共事大半年,他更是感受到了夏仁德对学生毫无保留的爱护。委员会负责安排学生勤工俭学,学校拨付的“工资”不够时,夏仁德总是从自己的月薪中开支,但除了侯仁之,他不让任何人知道自己的善举。
侯仁之信任夏仁德,但他没有透露任何与解放区相关的机密,只是向夏仁德提出了一个特殊的要求:借用他家中的一间房,在夜间办一件事,请他把房间钥匙交给自己。结果不出所料,夏仁德毫无保留地表示支持。他的住处离燕园水塔(现在的博雅塔)不远,那里毗邻未名湖,是一个树木掩映的小庭院。夜深人静时,一次次注射就在这里静悄悄地办妥了。
谨守秘密的侯仁之有所不知,早在一年多前,夏仁德就悄悄资助过逃出沦陷区的学生。据燕大学生郑庭椿回忆,1939年6月下旬的一个傍晚,他徘徊在未名湖畔,满怀愁绪,想走却又囊中羞涩,就在此刻,“我迎面邂逅了夏仁德老师……他尽力鼓励我赶快到自由中国的大后方去……最后他说,路费若有困难,他还可以筹赠三百元作路费……”不久,带着夏仁德亲赠的300元路费,郑庭椿悄悄离开燕园,辗转抵达大后方的昆明。
夏仁德对中国革命的贡献,陈絜了解得更多,但作为曾经的地下工作者,他鲜少留下文字。直到1981年,夏仁德在美国逝世,他抱病写出《我所亲知的夏仁德老师》一文,人们才知道,这位低调的美籍教授居然参与过那么多秘密活动。
1935年12月下旬,燕大地下党支部成立,紧接着,党的地下西郊区委成立。夏仁德夫妇腾出楼下的一间客房归我们自由支配,把钥匙交给我们。我们可以自由进出通向院中的门,也可以走通向里面的甬道。这个房间立即成为西郊区委的第二个机关……
1939年初,燕京大学英国人林迈可教授同机器房的两位中国技工,前去解放区帮助八路军……林迈可小组此行,应视为是与夏仁德先生合作的……
1939、1940、1941三年中,燕京大学替八路军供应了多次的照相器材、印刷用品、钞票纸、炸药、无线电元件、医疗药品器械,参加者有班威廉、威尔逊等外国人,而在司徒雷登与他们之间负责传达和联系者是夏仁德先生……
最传奇的还要数一次破坏铁轨的试验。那是1939年寒冬,一个月黑风高的冬夜,一个秘密小组摸到清华园火车站附近,把两块锻铁打制的夹子一前一后分别嵌在两条铁轨上。当夜,一列火车驶过那里时出轨翻车,立即引发日军惶恐。实验成功后,秘密小组把两个夹子制成样品,由交通员即刻送往解放区推广使用。
这个秘密小组,正是由平素文静瘦弱的夏仁德亲自率领,其小组成员包括林迈可、班威廉、蔡一谔和肖在田。
要想捕人,我在明处
陈晶然永远记得告别校园的最后一刻,侯仁之说了一句话:“你们好了,看来隔不了几年,你们要回来救我的。”老师的话让陈晶然鼻子发酸,是啊,侯仁之何尝不想离开这座沦陷的城市?
他的处境已岌岌可危,虽说投奔解放区是机密,但学生南下却不是秘密,恐怕他早已成为日本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更令他警觉的是,表面平静的生活中出现了种种异常。家中保姆老于妈告诉他,曾有一个穿西服的陌生人,趁他不在跑到家里,翻看照片和书桌;一个自称要去大后方的陌生青年突然造访,打听路线,却又消失无踪;家门口附近还莫名出现了一个形迹可疑的“乞丐”,终日坐在地上向过往行人求乞。
这些蛛丝马迹让侯仁之有种预感,自己很可能已被日寇盯上。事实上,陈絜曾劝他一起前往北方抗日大学。若能一走了之,自然是最安全的,然而当时夫人张玮瑛身怀六甲,实在无法长途跋涉。况且,学生“消失”后的遗留问题,还要他出面善后。
侯仁之明白,滞留北平,意味着更大的危险和更严峻的考验。眼下,日美关系日益恶化,燕园这座孤岛的平静,恐怕很快也要被打破了。
1941年12月8日,一大早,侯仁之骑车赶往学校,远远就看见日本兵把守着南校门。他敏锐地掉头回家,可还没到家,又望见老于妈斜倚在门边,频频冲他摆手。侯仁之立即就近躲起来,直至中午才敢回家,原来,日本宪兵已经来过。
侯仁之的第一反应是找到陈絜,商量怎么办,可此时的校园已被日本人重重把守。12月9日,侯仁之冒险从西校门混进学校,刚进校门,就看到日本兵端着带刺刀的步枪,正在逐个检查被驱赶出校的学生。进退两难时,一个熟人突然挤过来,压低嗓子急切地说:“你怎么还站在这里!日本宪兵已经开始捕人了,还有人说你也被捕了,还不赶快离开!”
此时他还不知道,前一天,陆志韦等师生已经被逮捕,就关押在正对西门的贝公楼。陈絜当时恰巧不在校内,而是在城内祖父故居暂住,深夜从广播中听到太平洋战争爆发,天一亮就直奔火车站,幸运地逃过一劫。
夏仁德原本也有机会逃离。日军偷袭珍珠港的当天,同为外籍教授的林迈可和班威廉闻讯,迅疾驾车前往西山。夏仁德计划过与他们一起走,但想到心理系办公室存放的秘密资料,想到家中秘藏的上百册“禁书”,他不愿一走了之。
这些资料和“禁书”,都是地下党员寄存的,如果落入敌人手中,后果不堪设想。夏仁德留了下来,资料和“禁书”被他全部销毁。第二天,他被日寇逮捕,先是软禁在东交民巷,后被关到山东潍县的日军集中营,直至1943年9月日美交换战俘,方才重获自由。
夏仁德被捕的同一天,司徒雷登亦在天津被捕,开始了近四年的软禁生活。
侯仁之原以为日寇会很快上门。即将临产的夫人已回到天津岳母家,他自料送学生去解放区行事十分机密,为表问心无愧,干脆坐等敌人上门。然而,不知是大战初起日寇一时疏忽,还是风头已经过去,侯仁之等了几天,居然没有任何动静。学校进不去,他实在牵挂家人,便决定也去天津,临走前大大方方留下天津的住址,此举用意不言自明:并非有意躲藏,要想捕人,我在明处。
12月28日,天津法租界海大道76号,正准备撰写论文的侯仁之果然被捕。在天津花园街的日本宪兵队关押一夜后,他被押往北平日本宪兵队本部。而立之年的侯仁之,即将面临人生最严峻的考验。
“爱国训练的第一步”
北平日本宪兵队本部位于原北京大学的沙滩红楼。1937年北平沦陷后,这里很快被日寇占领,可恨楼内地下室竟被改造成牢房,当年新文化运动的发祥地,成了多少爱国志士遭受迫害的牢笼。
侯仁之被推搡进地下室,定睛一看,牢房里已有一人,原来是燕大学生孙以亮。这位孙以亮,就是后来著名的电影表演艺术家孙道临。他的哥哥孙以宽,则是侯仁之送进解放区的学子之一。
师生相逢,却是在这样的地方,两人有太多话想说。可囚在牢里的人哪有自由可言?巡逻的宪兵一旦发现“犯人”互相讲话,冲进来就是一顿毒打。孙以亮进来得早,略有一点经验,两人尽量把头靠近躺下,腿脚伸向不同的方向,再把手巾盖在脸上,假装遮掩灯光,实则低声交谈。
侯仁之这才知道,燕大有20多名师生被捕,自己的恩师洪业和邓之诚也被关押在此地。孙以亮告诉他,自己被捕,是因为参与演出了带有抗日色彩的话剧。侯仁之不由想到自己:难道送学生去解放区一事暴露了吗?
就在他忐忑不安时,一天早上,一个打扫过道的人路过,忽然把一个小纸团扫到了他坐着的地方。打开一看,他一眼就认出是学生刘子健的字迹。刘子健与洪业关在另一个牢房,已经过完堂。纸团上的几句话,侯仁之终生未忘,在过堂时“先侦察思想,后侦察行为。务要避实就虚,避重就轻。学生西游之事,似无所闻。”纸条最后还写道,“看过纸条之后,立即毁掉。”
这里所说的“学生西游之事”,就是指护送学生翻越西山投奔解放区,看来,日本人对此并不知情。这个信息至关重要,侯仁之如同吃了定心丸,对于即将临头的审讯,有了充足的思想准备。
那么,严密看守的牢房内,纸、笔从何而来?纸团又如何准确无误地传递给侯仁之?许多年后,女儿侯馥兴在刘子健的回忆中找到了堪比小说情节的答案:
有一次,我乘宪兵在笔录口供时,将桌上一支铅笔,偷偷拨入袖中。又举手打呵欠,使铅笔滑到上臂部分的袖筒里。接着,便和洪先生在半夜商议最有问题的是侯仁之先生!《燕京新闻》曾披露南下学生名单。大家又都知道侯先生负责,这是铁证,自己留下的。应当怎样应付呢?听宪兵的口气,知道他们除此以外,别无所知……侯先生在押而尚未被审,最好先告诉他做一种准备。于是用牙齿把铅笔木杆咬去,留下铅条,藏在板缝中,半夜在手纸上写信。……(打扫过道的人)遵命而行,便把这小条从我们屋中“扫”到侯先生屋中。
打扫过道的人原是即将释放的“犯人”。不知日本宪兵是心大还是愚蠢,这些被捕的人多少都有抗日色彩,日本人却规定在开释之前,“犯人”要服几天“劳役”,允许他们在各牢房间“自由行走”,打扫过道。
掌握了敌人的底牌,侯仁之被提审时果然有惊无险。日本宪兵丝毫没提起学生去解放区之事,只追问南下学生的路线、名单。这是尽人皆知的事情,而且学生早已离开,此时写出名字也不要紧。侯仁之坚称,学校只管培养人才,绝不干涉学生毕业后的出路,而后写下一些家在南方的学生名字。日本人无可奈何,最后只能安给他一个“以心传心,抗日反日”的罪名。
日寇似乎没有对侯仁之施用残酷刑罚,这绝非他们心慈手软。历史学家邓之诚的《南冠纪事》记录了惨不忍睹的狱中见闻,“宪兵队审讯时,无不用刑求者,有扑责,有批颊,有拶指,有水淋口鼻,有灌水,灌水引犯者至浴室中强饮满腹,以足蹴腹,水从耳鼻口中激射而出,最为惨苦,往往有至死者。闻尚有重刑逾于灌水者,又闻有电机磨人毫发齿骨……”
对于学者,日寇妄图利用他们的声望为自己涂脂抹粉,才会用软硬兼施、威逼利诱的策略。但平日埋首书斋的教授们,自有知识分子的气节。心理学家和语言学家陆志韦一改往日温文尔雅的作风,敌人要求他写悔过书,他却在日本人提供的纸张上,写下力透纸背的四个大字“无过可悔”。
史学家洪业临危不惧,日本军官问他:“你为什么抗日?”洪业侃侃而谈,仿佛在发表演讲:“我是研究历史的……我得到了一个结论,就是用武力来占领别的国家,把别国人民当奴隶,镇压别国人民的意志,只能暂时收效,因为一定会有反应的,而最后一定得报应,报应来时,压迫者有时比受害者更惨。”
虽没有用刑,狱中的虐待欺辱却不少。侯帆星向记者回忆,父亲过堂时,鬼子上来先打了个大巴掌,眼镜都被打得不知去向。邓之诚曾写道,有一次张东荪先生与他谈话,被看守发现后,携桶水至,倾水泼下,衣袂被褥尽湿。张先生不堪凌辱,与看守厮打,数次自杀以示抗议。幸亏难友营救及时,得以不死。
被捕教师中,侯仁之年纪最小、职务最低。铁窗禁锢,无纸无笔,看守只见他泰然静坐,却不知年轻学者心中正默默构思北平都市地理的腹稿。侯仁之并非不担忧,但前辈先生从容自若的气度,驱散了他的焚心似火。有一段时间,他与陆志韦关在一起,时值寒冬,冷不可耐,陆志韦即坐行柔软体操,还低声对他说:“这是爱国训练的第一步。”
而与社会学家赵承信同囚一室时,赵先生完全不以犯人自居,竟拉着他论学谈道。两人有问有答,一个介绍都市社会学和人文区位学,一个讲解北平历史地理、京绥铁路沿线地理以及黄河、运河水利开发史,谈到高兴处,甚至忘了身在狱中。这些狱中的思想碰撞,或许正是《北京都市地理》腹稿的重要灵感来源。
“经颠危骇浪,三十而立”
1942年6月18日,侯仁之被日本军事法庭判处有期徒刑一年、缓刑三年。至此,侯仁之结束了半年的狱中生活,但他并没有获得真正的自由。
缓刑三年,意味着他的一举一动都将处于日寇严密监视之下,若因事外出,必须事先报告。而且,取保开释还要有一个担保人,侯仁之的家人都在天津,他在北平举目无亲。为难之际,曾帮学生注射疫苗的吴继文大夫伸出援手,以自己开设的“光明诊所”做铺保,侯仁之终得出狱。
在天津岳父母家,出狱后的侯仁之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的女儿。四个多月的女儿和妈妈躺在一起,侯仁之觉得“像一条大船旁边的一条小船,一条小救生船”。这个女儿就是侯馥兴,她的名字原是“复兴”,寓意日本战败,中国复兴。
终与家人团聚,侯仁之却难掩心中隐忧。当初送学生离开后,他用小字在极薄的打字纸上详细记录了每个学生的资料:姓名、个人情况、联系的办法、离校的日期和路线以及学校提供的资助等。这份名单装在一个大信封里,保存在历史系办公室。在狱中时,他每每想起此事,就坐立不安,如今自己暂时平安,但这份名单终究是个定时炸弹,一旦落入敌人手里,且不说自己将再次入狱,还会牵连一大批人。
侯仁之坐不住,决定以看望老师洪业的名义,去北平一趟。见面一聊,洪师告诉他,有些教工曾被允许回校取个人物品。侯仁之不禁喜出望外,按照老师的指点,向宪兵队提出申请要取图书、钟表和钢笔,居然很快被批准了。
这天,一个持枪的日本兵带他进入历史系办公楼。一路上,侯仁之绞尽脑汁,怎样才能设法避开这家伙的监视。没想到,一进二楼办公室,鬼子就被一台油印机吸引了,好奇地摆弄着。真是天赐良机,办公室是一个套间,侯仁之按捺住内心的激动,装作自然地走进小房间,拉开抽屉一摸,信封居然还在。他抓起信封贴着腹部,塞进紧扎的腰带内,再罩好外面的蓝布长衫。大功告成,侯仁之既高兴,又紧张,顺手捡起一些线装书,连同一个织锦的椅垫,用带来的绳子捆作一包,就和日本兵下了楼。
出校门时可能还会搜查,最好能在路上把材料处理掉,可旁边的日本兵看得太紧,侯仁之一直没找到机会。偏偏怕什么来什么,走到南校门,坐在门卫小屋里的日本宪兵突然走了出来,站在一米多远的地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侯仁之急中生智,一边拿着填好的单子给他看,一边开口说:“太君,钟表、钢笔通通没有了,只有这些书籍,还有媳妇送我的这个椅垫子了。”那宪兵一声不响,只是恶狠狠地抓住侯仁之手中的一包东西,一下摔在地上,又嫌弃似的把他推到一边。
侯仁之趁机捡起东西就走,一口气走到东墙外一个熟人家里,正赶上他家保姆用一口大柴锅烙大饼。他抢过去帮助烧火,趁人不注意,掏出那份记录,在灶火中付之一炬。
此后三年,侯仁之蛰居天津,时有汉奸便衣登门盘查,拉拢示好,他都断然拒绝,一边在租界内教书维持生计,一边潜心著述。1942年下半年,他以蝇头小楷,将狱中打下腹稿的《北京都市地理》移于纸上。1943年4月,被捕时正要书写的《北平金水河考》初稿,得以完成。
然而,蛰居平静的生活又一次被打破了,北平传来消息:孙以宽和刘子健相继遭到日本宪兵的逮捕。孙以宽是侯仁之送到解放区的学生之一,刘子健是燕园被封后同时被捕的“狱友”。两人对学生去解放区之事都知情,如果他们是因此被捕,说明日本人已经掌握了情况,那自己必将再次入狱,甚至难逃一死。
侯仁之左思右想,为了避免再次落入敌手,只有尽快离开沦陷区。慌乱之际,他连南下的火车票都已买好,但夫人张玮瑛坚持应将此事告诉洪业老师。她独自赶早班火车前往北平,傍晚回到天津时,一口气转达了洪师的两点意见:“第一,你不能走。万一事情牵连到你,却抓不到你,必然要抓你的铺保吴继文大夫和其他有关的人。第二,你不走,即使再次被捕,甚至被判死刑,燕京人也会知道侯仁之是为什么而死的。”
洪业的话分量极重,侯仁之改变了主意,留下随时准备着,应对更严峻的考验。幸好,月余后消息传来,孙以宽、刘子健在狱中备受酷刑,但都坚贞不屈,日寇没有从他们口中得到任何东西,最终不得不释放。多年后,侯仁之在怀念恩师时感慨:“我所经受的最严重的一次考验,也正有赖于煨莲师(洪业,号煨莲)的教导,才得自告无憾于今生。”
1945年8月15日,流寓津门的侯仁之终于等到了胜利结局,从短波中收听到日寇投降的消息,他喜不自禁,抱着3岁的女儿欢呼跳跃。一年后,他远赴英国利物浦大学,继续六年前被打断的留学计划。1949年,沦陷中的狱中腹稿《北京都市地理》,最终呈现为侯仁之的博士毕业论文《北平历史地理》。
如今,抗战胜利整整80年,侯仁之早已故去。回望1941年,他的女儿侯馥兴说,《北京都市地理》写在敌寇入侵、国家危亡的时刻。它不仅是沦陷中的苦难习作,父亲更是以此明志:本业之不可废,志气之不可夺。“那一年父亲30岁,国家危亡时刻,经颠危骇浪,三十而立。”
杨丽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