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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华网北京7月23日电(曹素妨)黄沙漫卷,天地苍茫。近日,“新物种”新疆野外科考研修营走进和田地区于田县的防沙治沙一线。在这片与沙共舞的土地上,科研人员、志愿者、生态工程师们正深入一线,寻找人与自然的共处之道。新华网专访了北京林业大学水土保持学院院长张宇清教授,围绕“生态保护与民生发展如何共赢”这一命题,探讨治沙背后的科学逻辑与人文温度。
“沙漠不是敌人,它是一种生态现实。”张宇清一语道破。他提出:沙漠是一种长期存在的自然生态系统,人类不应幻想“消灭”它,而应在尊重自然规律的前提下,以科学手段谋求生态平衡与人类福祉之间的动态调和。
沙漠形成有因,治理更需理性
张宇清从地质学角度切入,梳理了中国西部荒漠的自然演变过程。他介绍,数亿年前,地球上的冈瓦纳大陆与劳亚大陆之间,是广阔的泛大洋。随着冈瓦纳大陆北移,与欧亚板块发生碰撞,最终在6500万年至2300万年间,青藏高原强烈隆起,深刻改变了东亚的气候系统。
“如果没有青藏高原的抬升,北纬30度的中国东部或许仍是一片干旱之地。”张宇清指出,副热带高压带本应终年晴旱,而青藏高原的屏障效应打破了这一气候定势,造就了现今江南的鱼米之乡。
与此同时,塔里木盆地由于被青藏高原、帕米尔高原和天山山脉环绕,形成一个封闭的“低地洼盆”,导致水汽难以进入,年均降水不足50毫米,逐步演变成如今中国最大的沙漠,也是世界第二大流动沙漠——塔克拉玛干。
塔克拉玛干沙漠(旻宏摄影)
“沙漠沙层厚达几百米,很多区域的风积沙厚度达到300米。”张宇清强调,“它不是某一个世纪某一场风暴堆起来的,而是几亿年地质、气候、风力等多重因素共同塑造的产物。”在他看来,这样的自然系统并非可以“根除”,而应理解其演化规律,寻找顺势而为的治理策略。
“站在沙漠边缘,我仿佛看到了地球的呼吸。” 参加此次研修营的蕙青这样形容她初见塔克拉玛干的震撼感受,“以前在书里读到地质变迁,只是知识点。但当我看到沙丘在风中缓慢移动时,我意识到,它不是静止的死亡,而是地球演化仍在进行的证据。”她说,真正的科学传播,应该让更多人拥有这样的“震撼时刻”。
荒漠生态系统有其价值,需摆脱“好坏”评判
“沙者,少水也。”张宇清引用古文字义,指出人们常常将沙漠视为“不毛之地”,是典型的“以人类为中心”的偏见。他强调,沙漠与森林、湿地、草原一样,是完整的生态系统,不应被简单评判为“好”或“坏”。
“比如胡杨,它只在荒漠中才能生长;很多沙生植物和微生物,也只能在干旱缺水的环境中存活。”张宇清举例说,塔里木河两岸的胡杨林、红柳带和骆驼刺,不仅构成了生物多样性的生态屏障,也承担着固沙护土、改善微气候的重要功能。
“沙漠不是无生命之地。”他进一步解释,沙层中微生物种类丰富,许多尚未被科学命名或深入研究。它们可能在未来医学、农业或生态修复中展现巨大潜力。“用‘贫瘠’定义一个生态系统,本身就是认知偏差。”
当然,张宇清并未回避沙尘对人类生存带来的切肤之痛。他援引和田民谚:“和田人民苦,一天半斤土,白天不够晚上补。”在他看来,这不是诗意表达,而是真实写照。和田地区年均浮尘天气超过200天,呼吸系统疾病高发,尘肺、过敏性鼻炎、哮喘等问题普遍存在。这是人类生存与生态系统间剧烈碰撞的直接体现。
“我们要做的,不是否定沙漠的存在,而是减少它对人类生活的负面影响。”张宇清指出,这需要科学认知和理性治理,而不是情绪化的“归零”思维。
治沙是生存需要,不是“消灭沙漠”
“治沙,不是为了征服自然,而是出于生存的需求。”张宇清话语坚定。塔克拉玛干沙漠面积约33万平方公里,边缘绿洲却承载着逾千万人口。“这不仅是生态问题,更是粮食安全、绿洲生存、能源安全、民族团结等一系列国家战略问题的交汇点。”
历史上,西汉时期西域绿洲带人口约30万,如今和田、喀什等地的人口密度大大提高,生活空间迫切需要保护和拓展。这正是治沙的重要现实背景。
“治沙是有成本的。我们面对的是水资源紧张、土地盐渍化、绿洲过载等多重难题。”张宇清特别提到:随着滴灌等高效灌溉技术推广,大水漫灌的问题虽缓解,但随之而来的新挑战是“盐分封闭”。水分蒸发后,盐分逐渐累积在地表或根区,影响植物生长。“就像头上悬了一把盐剑,随时可能让我们几十年的绿化成果化为乌有。”
同时,沙尘的跨区域生态影响也在被重新认识。例如,撒哈拉沙尘通过信风输送,成为大西洋海洋浮游生物的重要营养源。塔克拉玛干沙尘亦含铁钾等元素,经大气环流输送到东亚、太平洋,间接促进海洋渔业繁衍。“我们吃到的鱼虾,某种意义上也是‘沙漠的馈赠’。”他说。
张宇清希望,人们在提起“沙尘”时,除了想到风沙肆虐、干燥炎热,也能意识到它在全球物质循环中的生态价值。
蕙青对记者坦言:“我原以为治沙就是植树,但真正走进塔克拉玛干边缘,我才意识到——这里每一棵树后面都有科学逻辑和生态妥协。沙漠不是对手,而是需要尊重的‘邻居’。”她感慨,学术知识在脚下变得鲜活:“当我踩在草方格边缘的沙地上,明白它能降低风速、防止起沙,那一刻,我对‘生态平衡’这个词有了实感。”
与沙共处,在现实中寻找最优解
“沙漠从未真正败退。人类只能以缓慢的节奏推进边缘治理。”张宇清坦言,“‘战胜沙漠’是一种理想主义表达,更现实的说法是:与沙漠长期‘谈判’,在现实中寻求动态平衡。”
他回忆起在于田野外考察的场景:“风大得睁不开眼,耳朵灌满了沙子,但眼前的草方格却让人充满希望。”那是“中国魔方”草方格沙障,一种传统却实用的固沙技术。它看似简陋,却能有效削减地表风速,保护植物生长。“这是中华智慧,是我们‘与沙共舞’的物理象征。”
“中国魔方”草方格沙障正是这种平衡智慧的具象——不是征服自然,而是与自然达成生存契约。
张宇清强调:“生态治理不是一次性工程,它需要不断试错、不断调整。”在他看来,这是一场没有终点的马拉松,也是一项需要耐心、责任与情感支撑的事业。
他也呼吁公众对治沙者多一份理解和尊重。“他们不是在做浪漫诗篇,而是在给未来留下绿洲。”张宇清眼神坚定,“与其说我们在治理沙漠,不如说是在建设一种文明与自然共生的新范式。”
“我以前一直以为环保是遥远的事,现在明白它其实和我们每个人都有关。”蕙青在研修营结营时写下这样一段话:“站在沙漠边上,风吹得脸痛,但内心是清醒的。我们的生活方式、城市规划,甚至食物选择,都和这些看不见的生态系统息息相关。”她说,“我想把这些带回北京,让更多同龄人知道——治沙不是故事,是责任。”
编辑:李杨
吐尔逊
2025-07-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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