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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澜,图源蔡澜微博
界面新闻记者 | 丁欣雨
界面新闻编辑 | 姜妍
直至晚年,蔡澜也时常在公众面前活跃着,他在直播里与年轻人聊天,上个月还出了本新书。然而在连续发了两则否认病危传言的澄清后,平寂一个多月的蔡澜微博账号今日发出消息,蔡澜已于2025年6月25日在香港地区养和医院安详辞世,目前遗体已经火化。加上此前离世的黄霑、金庸和倪匡,曾经的“香港四大才子”均已故去。
早在2023年底,蔡澜就留下了一封离别信,要求在离开后公开。在信中,他坦言自己只是一个爱吃的人,算不上什么“食家”。曾经与他有过交往的娱乐圈人士,包括陈晓卿、成龙、周星驰等也纷纷发文悼念,成龙将蔡澜称为自己的“半个师父”,他说蔡澜教给自己很多道理,他在后来的人生中才慢慢懂得。“我知道他活出了潇洒快乐的一生,这是最重要的。”
1941年,蔡澜出生于新加坡,父亲的工作是负责邵氏公司在东南亚的电影发行和宣传,这为蔡澜后来的生命轨迹打下了某些基础。在日本大学攻读电影课编导系毕业后,他来到中国香港地区,在邵氏电影担任监制。20世纪80年代,蔡澜进入嘉禾娱乐事业有限公司,在成龙主演的《龙兄虎弟》《城市猎人》等一系列风靡亚洲的商业大片中,经常能看到“监制:蔡澜”的字样在演职人员表中出现。
当时,成龙受到香港地区黑社会威胁,嘉禾老板邹文怀让蔡澜把成龙带走,“喜欢去哪里就去哪里。”这句话正中蔡澜下怀。他带着成龙、洪金宝和编剧陈景生,把全世界都当作片场,先后涉足前南斯拉夫、法国、澳大利亚等多个国家。在拍戏的过程中,蔡澜不仅教他们许多与电影有关的理念,也教他们吃喝玩乐、品酒和收藏。
做监制,令蔡澜“不断地接触各类工匠,不断地玩”。他会同时接触四五个剧组,协调不同剧组的不同岗位。在他的眼里,拍戏的剧组是个大玩具,他会去找最漂亮的旗袍给女演员,把某个吃饭的菜品布置到最好,尽可能地将这个玩具做得好玩、精致一些。
从沉浸40多年的电影行业里抽身而出,转向写作是蔡澜人生的一个重大改变。蔡澜在嘉禾做到公司副总裁,1997年创始人之一的何冠昌离世,蔡澜便彻底告别电影行业。“浪费了40年才发现自己并不喜欢电影制作,爱的只是看罢了。”在这个决定上,母亲的话对他影响很大:“她说我一定要培养其他的专长,干很多不同事情的快乐多过干一样东西。要求生,要变,不要固执地总做一样东西。”
这样的念头在蔡澜的写作中体现的淋漓尽致,他在《东方日报》《明报》《壹周刊》上开设专栏,写美食美景、鱼虫花鸟、情感婚姻、人生杂感。相比电影事业,他在写作中体现的个人兴趣构成了他更大的世俗成就。他喜欢旅行,不愁灵感,“吞进去的东西都够吐出来的”。一次蔡澜在墨西哥看到炮仗,想要买来放,当地人告诉他这个是死人才放的。当地人短命,医学也不发达,因此对待死亡的态度也更加宽怀欢乐,还设置了一个死亡节庆。蔡澜把这样的经验见识就当作学习的过程,“我的旅行完全是学习怎么生,怎么死,怎么活。”
蔡澜“转战”美食圈的契机是一次和父亲去餐厅吃饭,把等不到位置和受到侍者奚落的见闻写成了专栏,后来逐渐过渡到美食鉴赏,年过半百后,他的人生进入到了以吃吃喝喝为重心的阶段。这也是他从自言年轻时个性扭捏到后来“活得有趣”的转折点。
1990年代中,蔡澜进军商界,推出“暴暴系列”零食和酱料产品,亦在港开设餐厅。1998年起,他相继主持了许多旅游饮食节目,包括《蔡澜叹世界》(在粤语中,“叹”是“享受”的意思)《蔡澜提菜篮》《蔡澜品味》等,后也在2012年担任陈晓卿美食纪录片《舌尖上的中国》总顾问。蔡澜曾经听到“生意”两个字时说“脏得要死嘛,我不要”,把好友给的很多机会统统拒绝,但在真的做起生意之后,他回头来看,生意这两个字是活生生的意思。在做生意的过程中,他注重的依然是“好玩”。
2016年,蔡澜参加了《十三邀》的录制,采访者许知远频频提到蔡澜父辈那代文人忧国忧民的品质,但蔡澜觉得,“读圣贤书所为何事”,只有吃吃喝喝才能够平衡。“我要是一个人可以改变的话,我就去洒热血,断头颅。我可以去。我认为有时候我没有这个力量,改变不了。所以我就开始逃避喽,吃吃喝喝也是一种逃避嘛。不要把包袱弄得太重,没有必要。”当许知远在饭桌上想要继续追问更加严肃复杂的话题时,蔡澜催促他赶紧“吃吃吃”,转头就向服务员又点了一份新菜。
蔡澜爱一切活着的东西,最讨厌的是担心、难过、悲伤、痛苦、忧郁和沮丧这几样,他当它们是敌人,但消灭敌人不用和它们去斗争,最好是逃避,而吃吃喝喝就是不萦于怀、一笑置之的方式。用他的办法来活,许多负面情绪,甚至人生的恐惧都随之消失了。他曾在多个场合分享过一段经历,是一次在飞机上,突然遇到气流,身边一位澳洲人死死抓住座椅扶手,蔡澜却一直在喝酒。等飞机稳定后,那人用一种很讨厌蔡澜的眼神看着他,同时问道:“你死过吗?”蔡澜回答:“我活过”。
当谈到香港文化的时候,写流行曲的黄霑与写科幻的倪匡、写美食的蔡澜和写武侠的金庸,是萦绕于脑际不能被忽略的名字,他们并称“香港四大才子”,也是陪伴彼此多年的老友。
金庸曾评价蔡澜:“见识广博,琴棋书画、酒色财气、吃喝嫖赌、文学电影,什么都懂。他不弹古琴、不下围棋、不作画、不嫖、不赌,但人生中各种玩意儿都懂其门道,于电影、诗词、书法、金石、饮食之道,更可说是第一流的通达。”倪匡则调侃道:“这样一个人,来自哪一个星球?在地球上多久了?看来,是从魏晋开始的吧?”
1989年到1990年间,由黄霑、倪匡和蔡澜主持的粤语访谈节目《今夜不设防》创下70%的收视率,蔡澜把这份成功归功于他们私下里相处时就展现出来的轻松幽默的风格。三个人在节目里抽烟,找美女聊天,喝醉了也照样录影,留下了诸如张国荣醉酒点烟、周润发卧倒沙发、张曼玉“我选港姐就是爱慕虚荣”等经典场面。
尽管都是颇有才华与成就出众的名人,但四个人聚在一起的聊天总是充斥着随意的玩笑。在几年前的饭桌上,蔡澜调侃倪匡最近头发越来越黑,问他为什么,倪匡回答“不用脑”。倪匡曾在采访中说,率直、纵情而自主便是这群在香港地区摇笔杆的文人的时代精神,而这也成为了他们能够依凭自由意志而书写出名作的原因。
有关“香港四大才子”的说法,蔡澜多次否认:“金庸先生不应该跟我们三个调皮捣蛋的人放在一起,他是一代宗师,我很尊重他。”相比“才子”的标签,他更喜欢把自己看待作一个“有人味的人”。即便是步入老年,蔡澜也依然一天一盒小雪茄,爱喝威士忌,不刻意运动,只是每天十五分钟从家走去菜市场,买上整整一袋新鲜的瓜果蔬菜,心满意足回家去。倪匡本来宣布不再饮酒,但后来他和蔡澜两人相聚饮酒常常被撞见,只能解释:“喝好酒的配额才刚刚开始”。
虽然经历了香港地区上世纪7、80年代的黄金时期,蔡澜却并不常常怀念从前。“太怀念的话,你就要沉迷了,不可以。你永远要新一点,新一点的东西总是比怀旧的多。”也因此,他对于从学习到变成专家到过程始终感到很过瘾,电子产品会买最新款,微博、微信、知乎等社交媒体也熟练使用,“我一生就是给好奇心驱使到现在”。
在和现在年轻人的交流当中,蔡澜发现人们永远会被孤独、感情、工作、衰老还有自己内在的一些精神困扰,在蔡澜眼中孤独的问题是比较容易解决的,通过书籍、音乐、电影等途径交朋友,那里有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可以陪你度过一段旅程,陪你打开一个新的视野,陪你走过一段黑暗的时光。但还有一些问题是永远存在、永远没办法解决的,蔡澜就告诉年轻人努力在艰难时况中活得优雅,这既是他羡慕的人生,也是他致力于活出来的人生。
2023年妻子离世后,蔡澜搬到了一栋海景房中居住,他在看到窗外的美景后,连声说好:“这么美的景色,还不享受的话,好像很冤枉。”面对这一两年间外界传出他去世或病危的谣言,他否认过许多次。即使身体老去、健康渐损,他依然不恐惧,始终挂着微笑。在他看来,活一天过一天的人生很好,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留,无从得知。干脆没有担忧地去吃好的东西,去旅行看美丽的风景。蔡澜继而说起好友倪匡曾经的话语:“心理上的痛苦可以医,总之你不去想,你就没有心理的痛苦了。肉体上的痛苦,没办法,你就尽管吃吧,痛就吃到不痛为止。”
尽管不怀念从前,但人们却怀念蔡澜。在今日写给澎湃新闻的短文中,专栏作家马家辉称,蔡澜、黄霑和倪匡代表着香港黄金盛世年代里的某种主流价值观,以及生活态度,这样的年代早已不在……“此刻传来蔡生离世的消息,我忽然觉得,香港空空如也。”
参考资料:
https://www.infzm.com/contents/151618
https://www.infzm.com/contents/151606?source=131
https://mp.weixin.qq.com/s/N8FLW5wc9bA9pGZKCg_p6Q
https://m.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32960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