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端新闻客户端06-05 19:14
2025年6月,梁实将第29次站上高考考场。他今年已经58岁了,额头上那深深的川字纹,恰似岁月精心镌刻的山壑,两鬓斑白如霜。此刻,他再次站在了命运的考场门前,这是他第二十九次踏上高考的征程。
有人细数了他近年来的分数:2022年428分,2023年424分,2024年446分,这些数字静静躺在“文科二本”的分数线之下。当众多学子匆匆走过高考这场人生的重要仪式后,梁实却久久徘徊在高考这道门槛之前,固执地勾勒出一幅令人动容又引人深思的称号——“高考钉子户”。
这个称号虽由旁人赋予,但其中的酸甜苦辣,又岂是三言两语能够说尽的?
梁实第一次参加高考,是在1983年。这次的失败在他心间埋下种子,此后连续三年在家专心高考。家人看不下去,安排他去技校读书,他割舍不下大学梦,读了半年就跑回家。为了谋生,他进入了一家国营木材公司工作。2001年,高考政策调整。这让被婚姻和事业填充生活的梁实又看到了那个被搁置的遗憾,自此,便开始了他漫长的高考路。在梁实的预判里,花个几年,应该就能考上了。可谁想,这一考,就是29次。
翻过高考这一面,梁实的另一面人生足以称得上“优秀”。上世纪末,他所在的国有企业改制后,他趁着风口开办建材厂,不到几年光景,便赚得人生第一个一百万,用上了大哥大,还成为成都早一批拥有私人轿车的人。这几年建材生意不好做,他又转向了餐饮。他的朋友很多,和店员之间的关系也很好。在社会这所大学,他算得上是一名优等生。
不少人认为,梁实早已“衣食无忧”,他的坚持不过是闲暇之余的一种别样消遣。然而,梁实坚决否认:“高考和过正常的人生一样重要。”这并非简单的否定,而是对一种普遍认知的深刻质疑。
梁实心中那颗坚韧的种子,早在1983年第一次高考失利时,便悄然种下。此后,少年心性爆发,他连续三年闭门苦读,一心只向圣贤书。家人苦心将他送进技校,可他对大学的向往却如烈火般在心中燃烧,仅仅半年,便结束了技校生涯。为了生计,他一头扎进国营木材公司,在那漫长的岁月里,那粒执念的种子只是暂时蛰伏,并未枯萎。
直到2001年,高考政策松动,这束被生活深埋的理想之光,如破土而出的新芽,焕发出勃勃生机。在梁实的预判里,花个几年,应该就能考上了。可命运弄人,这一考便是二十九个春秋。时光带走了他的青丝,磨平了他的锐气,但高考却如一块不断生长的丰碑,默默记载着一位寻路者精神世界中不屈的回响。
梁实接受媒体采访时高调表示,自己的理想院校是四川大学。如今,再提及这四个字,他有些不好意思,现在他有了更实际的期待:“至少上一所像大学的大学,二本也可以。”
从哲学思辨的角度看,梁实的“钉子”性格,让人不禁联想到古希腊神话中推石上山的西西弗斯。那块反复滚落的巨石,常被视为荒谬人生的象征,但荒谬并非终点,正是推石者本身意志的反抗,赋予了这无声劳作以意义。
正如加缪所说:“向着高处挣扎本身足以填满一个人的心灵。”梁实年复一年的伏案苦读,何尝不是向着内心确立的高度发起的一次次虽败犹荣的冲锋?分数的起伏不过是外在的波澜,而他内在的灵魂高地,却因这无尽的耕耘而不断抬升。恰似精卫填海,衔着微枝并非自信能填平沧海,而是这小小的反抗本身,让它超越渺小,触摸到悲壮而浩瀚的永恒可能。
这超越,也引发了我们对于人性深处执着与执念的思考:执着与执念,这细微的分野究竟在哪里?
执着如同一股清泉,是在看清方向后的坚定前行;执念,则更像一叶障目的迷雾,让人看不清执守的价值是否如石沉大海。《金刚经》有言:“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执念的痛苦,常常源于深陷泥潭却仍紧握虚幻彼岸的心理困局。当记者以“十年、十五年考不上”这种残酷的假设试探梁实时,老人断然否认:“这个假设是个伪命题!”这句话,如同一面镜子,清晰映照出他拒绝预设失败结局的精神壁垒,同时也留下了一些令人沉默的思考空间。
这思考空间,如同哲人的诘问:当个体意义深深系于某种外在功利的标志时,其内在价值是否也会承受失衡的重负?梁实拒绝被岁月无情刻度所束缚的顽强姿态固然可敬,但若执念之火过于炽烈,以至于吞没了生命应有的其他繁茂景象,是否也需要我们审视心灵草原中野火的边界?
梁实并非孤立的存在,他以个人的微小身躯,照见了时代宏大叙事之下那些被忽略或被压抑的角落。有人讥讽他为“痴”,有人赞誉他为“韧”。他就像一面棱镜,折射出不同时代人心对于高考内涵的多元解读。
曾经,高考意味着“天之骄子”的身份跃升,是无数寒门子弟改变命运的狭窄通道;随着社会价值的日益多元,“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的呼声也愈发响亮。然而,梁实二十余年的坚持,却在无声地提示我们:那条曾被赋予过分沉重期许的上升通道,其象征意义对某些心灵而言,可能仍带着难以放下的庄重分量。
对他而言,高考已然成为一场精神城池未竟的守卫战,一道自我价值存亡的高墙。他执意要攀登的,不仅是外在世俗标准的城池,更是内心从未崩塌的自我尊严峰巅。
正是这双重高峰的艰难攀登,构成了一道震撼世俗惯性的精神景观。
当众人习惯以金榜题名来衡量付出,用名利回报来称取价值时,梁实第二十九次踏入考场的背影,无疑是为灵魂之秤添加了一块沉重的砝码。他那些在二本线上下浮动的考分单,恰似一种无声却激烈的价值拷问:究竟该追逐璀璨但注定稀缺的金榜题名,还是去锤炼与守望那份无人能夺走的生命韧性与纯度?成败或许能定义一时一事的高低,却永远无法度量一路走来的灵魂在风霜中凝结成的璀璨晶石。他所“钉”之处,又岂只是一张准考证?那是他对一个由喧嚣功利筑起的世界规则,所发出的一道柔和却执拗的光芒。
梁实的存在,如同一株扎根在人心沙漠中孤独的胡杨。传说中,这种沙漠深处的不屈之树,存活三百年不死,死亡三百年不倒,倒下三百年不朽。这种生生不息,正是对执念所化之永恒精神的鲜活印证。
据了解,梁实之前其实是有机会接受大学教育的,那时单位有对口的内招,但他始终觉得不是走高考入学,“不够正式”。加上单位内部有新的发展机会,便放弃了。
很多人在解读梁实的做法时,常常提到“沉没成本”。梁实说自己搞不懂这些高深的理论,但很赞同一位网友的评价:“他内心的挣扎只有自己最清楚,前期投入了那么多,肯定还是想得到一个好的结果。”
“别的不说,至少我付出了这么多时间,拿不到结果,那这前几十年,不是泡汤了?所以我必须有个结果。”梁实觉得,自己在做的事情,和耕地上的农民、实验室里的科学家心态是一样的,搞新品种也好,做科研也好,可能都要经历很多次失败,才能成功。“只是我这个问题,很多人很快上岸了,我一直上不了。”
再过两年,梁实就60岁了。他觉得自己记忆力还很好,和过去没什么区别。当有人向他提出这样一个假设:如果未来10年、15年都没考上,还要一直考吗?梁实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斩钉截铁地说:“这个假设是伪命题,咋个可能10年、15年都搞不起来,不存在,这个假设就是个伪命题。”
事实上,梁实在那方方正正的答题卡上不断书写答案的过程,不也是在书写自己生命形态的注解吗?每一次落笔都是对抗遗忘岁月的自我证明,每一滴落在试卷上的汗水,都是向未来投递的关于生存之倔强的信件。他在与遗忘和轻飘的时代空气作战,也在用最朴素的仪式,默默雕琢、延续着那个从未在现实中成真,却早已深入骨髓的生命模型。
当他第29次郑重地将高考试卷摊平于考场桌面,额间的每一缕皱纹都像饱含着经年奔波的无声故事。他那颗“钉子”所“钉”下的,不再是区区一张准考证符号,而是对自我存在方式的确认,是对任何时代都不轻易折腰的内在长城的高悬宣告。
于无声考场上奋笔疾书的如梁实般的人,终将会有不再参加高考的那一天。但每一代人血液中流淌的不屈追寻,将与日月山川同在——它既不因成功而荣耀,也不为绝境所磨蚀。那盏烛火以倔强之姿照亮自身的路径:执念不必皆为功成,但生命的质地却因一次次倔强奔赴而渐次厚重如山。
当梁实走过六月的考场,他那看似逆流而上的身影,终将深深嵌入时代的记忆画卷中。这无声的跋涉已然超越了个体的辛酸与光荣,成为人类精神世界中一根永远拒绝断裂的筋脉。在这根筋脉坚韧的搏动里,我们听见某种超越成败的壮丽回响——那是生命直面虚无时,内心为确认自身存在而发出的最惊世的雷霆。
#2025高考加油#